编者按:
黄思炎的作品以温州方言为基础,通过图像与声音的结合,试图握住那些远微泛黄、斑驳零落的记忆碎片。她的用色并非写实、复杂,却相当的厚重、凝炼,直达记忆深处。
我曾在欧洲遇到过许多温州商人,不禁联想:当他们看到这些画作时,会有怎样的感受?我相信他们一定非常喜欢,并且渴望看到更多这样的作品。在人与图文的对话中,水印木刻像一座桥梁,跨越的不仅仅是空间,亦有时间。桥梁的两端,是那个时代中的个人记忆与文化根源。

我与版画开始结缘是在大一分流的时候,那时候正苦于该选什么专业,时值毕业展,想着看看各位学长学姐的毕业作品,或许能让自己更直观地了解各个专业的特点。让我印象犹存的是,当时进入版画的展厅后,自己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,惊叹于这些作品丰富各异的的表现形式。我几乎在每一张画前都会驻足,充满好奇,同时思索它是如何表现出这种效果的。后来如愿进入版画系,所有同学车轮式地将每一个版种都粗略地了解了一遍后,开始选择自己感兴趣的技法进行深耕。在本科阶段,喜爱色彩的我一直在做油印套色,油印也确实给我带来了不少乐趣,我也乐此不疲地尝试不同色彩的叠加与碰撞,但我不太愿意停驻在在某个单一技法上,时间一久,就逐渐有些兴致缺缺,需要一个新的表现方式,来重新唤起我的兴趣。
正巧研一时,陈琦老师来国美开设木刻水印工坊课程,而我也有幸参与,从此开始真正体验到水印的魅力。这段时间我们学习生活又紧张又充实,早上听陈琦老师讲课,观摩他的水印印制技法;下午我们自行画稿、刻板、印画。在这期间我们使用画印结合的方式,来制作版画,使画面呈现更多的可能性,表现更多的内容,让画面更耐看。在这次的工坊学习中,我做出了第一张画印结合的套色水印,是一幅梦境与现实结合的作品,高大的建筑,背景是梦幻的星空与不知名的植物,组合成了亦真似幻的场景,是本科时创作思维的延续,也是梦醒前的最后灵光一现。印制的过程很顺利,呈现的效果也不错,这给了我很大的动力,让我信心满满。
图1 陈琦水印工坊课程作品 远眺 27cm38cm 木刻水印 2020
课程结束之后,我意犹未尽,又开始尝试不同颜料、不同纸张呈现的不同效果,以找出自己最中意的组合,呈现出期望的效果。在陈琦老师的版画工坊中,我们使用的是厚夹宣,在我逐渐上手后,也感受到了它不那么尽如人意的地方——它虽然印制效果稳定,在印刷过程中不易出错,但显色程度并不是很好,印出的颜色总要灰掉一层。而在尝试其他纸类的过程中,我发现楮皮纸虽然相对来说更难控制,但能很好地展现色彩,达到我的期望,而且,逐渐了解楮皮纸的特性后,原先不可控的因素变得可以控制,成为画面效果的一份子。在开始制作毕设前,我又用楮皮纸和新颜彩印了几张套色作品,逐渐掌握了一套自己的绘画语言与印板方式。我的同学们看到成品后都说我的水印做出来有油套的影子,色彩很浓郁。我私下认为应该是做了那么多年油印套色对自身的影响。
图2 虎虎生威 16cm24cm 木刻水印套色 2022
图3 中华凤头燕鸥 21cm36cm 木刻水印套色 2022
图4《栗斑腹鹀》及其版面 10.5cm*11.5cm 木刻水印套色 2022
由于毕业论文与温州民俗相关,我计划毕设从温州老物件入手。但是以何种形式呈现,苦恼了我很久——若只是单纯的老物件,未免有些太过单薄与无趣。在江边踱步的某个夜晚,我将困惑讲与外公与他的两个老友听,他的一个好友金城濠爷爷——温州方言研究学者提议:“为何不与俚语联系起来呢?”我恍然,二者相扣,使已退出现实生活的老物件增添些许在场感,又让如今的人们通过直观物体重新认识地方方言俚语,何乐而不为呢?为了防止内容有所偏差,作品完成后我又给金城濠爷爷以及温州民俗专家朱铭老师看,改正一些错误的部分。
民间俚语向来与人们的生活息息相关,是人们在生活场景下的直接表述,也侧面反映了当时的文化观念。因此,俚语往往具有强烈的地方特色与时代特点——不同地方的生活习俗不同,不同时代的价值观念亦不同,所以在那个时代、那个地方,诞生了这么一些语词,就和如今的网络热词一样鲜活。然而,时过境迁,过去的一些俚语与人们现今的生活处于一种若即若离的状态,许多依托于物品的俚语,如今已然被淡忘,与其所依附的物品一同封存于博物馆之中。对于传统俚语所陷入的被遗忘境地,作为土生土长的温州人,自是希望能够通过自身的方式挖掘温州的传统语言文化。因此,我挑选出一部分较为经典的俚语——以生活器皿、地方特产以及风俗节庆三大类为主——用图文结合的方式展示俚语所处的语境,同时加之一些现代符号,来增添其趣味性。例如温州俚语有一句“人真多,箸笼里一色”, 通过筷笼里彼此间毫无空隙的筷子,来形容人如潮涌,摩肩接踵的场面,而单独的箸笼与筷子并不能直观地表现出这样的情景,于是我再添漫画中大小起伏的对话框,来代替人声鼎沸,同时也增添画面意趣。此外还有“七两蝤蠓五两绳”、“金漆桌上搁张纸,高一徕儿也有咿”等,也均有使用一些表意符号来助其画面动感。
图5 《温州俚语图鉴——人真多 箸笼里一色》12cm16cm 木刻水印套色 2023
图6《温州俚语图鉴——金漆桌上搁张纸》16cm24cm 木刻水印套色 2023
图7《温州俚语图鉴——七两蝤蛑五两绳》16cm24cm 木刻水印套色 2023
像这样的小品,我想用代表中国传统的水印木刻来表现是最为合适的。但我不愿完全按照传统的版画形制,会在表现形式上增添一些自己的想法——以块面为主,线条为辅,运用较为浓烈的色彩,使画面温润但不单薄、鲜浓但不锋利,能为历史尘埃下逐渐黯淡的物什平添一丝生命力,让逐渐被遗忘的语词再度绽放色彩。
为了更好地展现色彩的表现力,在材料的选择上,我沿用了楮皮纸和新颜彩。色块面积较大的部分使用三合椴木版来刻制,因为椴木木质较软的特性,相对于梨木等更容易印出木头的纹理,从而增添色彩的细节以及画面的丰富性。而相对于色块面版的细节部分,诸如线版、字版等则使用梨木刻制,因木质较硬的梨木相对于椴木能刻印出更清晰硬朗的线条。归根结底,便是根据材料本身的特性,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。
在刻制过程,我遇到的最大的困难就是刻字——我从未刻过这样精小的内容,这对我是不小的挑战。椴木板不够坚韧,字的笔画会七零八落,于是开始第一次尝试使用梨木板,也第一次开始尝试使用拳刀。但梨木板对我来说过于坚硬,拳刀的拿法一开始也不习惯,在前期度过了一段艰难的适应期。在这期间,非常感谢张晓锋老师的指导,让我快速地基本掌握刻制梨木板的技巧。
图8 木刻版面
图9 木刻版面
尽管画的尺幅小,但要制作的数量众多,工作量巨大,和其他所有做毕设的同门一样,除了睡觉和吃饭,我都泡在工作室里,埋头刻板。做毕设的日子紧张而飞快,一眨眼,就到了布展前夕。我为我的部分作品添置了声音装置,按下能通过方言来念出画面上的文字,让观者真真切切地进入俚语的语境中。
图10《温州俚语图鉴——左栽金樱右栽柳》16cm24cm 木刻水印套色 2023
图11《温州俚语图鉴——当着不着不着密密着》16cm24cm 木刻水印套色 2023图12《温州俚语图鉴——不乜米筛上,不乜米筛下》16cm24cm 木刻水印套色 2023
图13《温州俚语图鉴——镬灶佛升天直直报》16cm24cm 木刻水印套色 2023
图14《温州俚语图鉴——正月灯,二月鹞,三月麦秆做吹箫》24cm32cm 木刻水印套色 2023
让我感动的是,我的这份小巧思也吸引了许多人在我的作品前驻足,好奇的人们按下按钮,或是表现出惊讶的神情,或是流露出游子的思乡之情。我很高兴能够将家乡的文化以这样一种形式传播出去。后来我带着作品回到了家乡,受到了很多人的喜爱,这也让我感觉仿佛做了一件很有意义的事。
也许今后我继续其它形式的创作方法,但是做水印的这段经历也会和油印套色一样,成为我今后画面中的底色。
黄思炎
Huang Siyan
2016-2020年就读于中国美术学院版画系(本科)
2020-2023年就读于中国美术学院版画系(硕士研究生)
2022年作品《山雨欲来风满楼》入选浙江省第三届水彩、粉画写生展
2023年毕业作品《温州俚语图鉴》获得中国美术学院毕业创作暨林风眠创作奖 铜奖
2023-2024年参与温州“寻城记”系列插图创作,绘制中山公园以及江心屿部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