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和水印木刻版画缘起于一次公众号的推送，龙珩学姐的《BLUE》系列。是一种很单纯的喜欢。大三的时候第一次接触水印木刻，印制了一些简单的图形，了解了水印木刻的制作流程。相比于其他的版种，我只觉得它刀耕火种，便浅尝辄止了。
图1《BLUE》52.5cm x 75cm 水印木刻 龙珩 2016
第一次正式尝试水印木刻创作是做本科的毕业创作的时候。回想来，制作水印木刻的过程好似在做家务一般：刻木板的手和择菜剁肉的手；晾画绷画和收衣叠被；翻来覆去，一遍一遍地印画与来来回回一趟一趟地拖地；重复、琐碎，直到一切运转起来像呼吸一样自然。
图2《诞生日》 89cm x 89cm 水印木刻 2019
印《诞生日》那会儿，甚至不太会拎放宣纸，一张画印出来四个角都是破的，再去请教老师怎么补画。面对毕业创作，可以说整个工作室的同学都是第一次整大活儿，经验不足的我们，甚至用玄学和积极的心理暗示来鼓励自己。临近毕业展的那几天，工作室里几乎每天都在播放《好运来》。我非常怀念那个时期，尽管画作经不起细看，还带着些粗糙感，但是内在的情绪确是丰满的。那种情绪充沛且精力无限，睡一觉就什么都好了的状态，再也回不去了。
图3 《须弥》 100cm x 100cm 水印木刻 2021年
后面到南艺读研，在张放老师和万子亮老师的指导下精进了水印木刻的技法。纸张和版面的湿度，以及用马莲压印的力度都大有讲究。并不是靠着孔武有力的三角肌野蛮发力就能把画面印得更清晰，这不是一分力一分墨色的事情，它很讲究动态的平衡，力气太大了只会把版面上的墨全部吸走。同时，很多自己想不明白的问题，和同学稍加讨论就能有效解决，观察同学们的创作过程也能受益匪浅。
《须弥》系列以减版的方式在这期间完成。每一版都重新调制了颜色，一共17版，最后纸张的边缘已经明显泛黄，最中心的深色已经饱和到可以看见矿物颜料的反光。用减版去制作，把自己陷入单一往复的操作中，每天看似没有进展，但是精疲力尽，好像就为了印到中间的那一点。作品印完了和要好的朋友分享，她说这是须弥山。我去查了资料，须弥山是一个很玄乎的宗教术语，有关小千世界与大千世界。她一直对宗教充满研究热情。于我而言，这是不是须弥山都不重要，能和她通过这件作品建立连接就很开心。这个图案是在压力大的时候，经常出现在脑中的，能平复心情。在我考研的那段时间，它常常在我的脑海中出现，帮我入眠。
图4 《须弥06》 《须弥05》 90cm x 90cm水印木刻 2022年
《须弥5》中间的墨色极深，一次次的延迟满足，让欲望失控在最后这一点，已经忘了为什么要印这张画。印完之后甚至有重获新生的感觉，可以大口呼吸了，这种苦行僧般的状态终于告一段落。受限于我的体力、耐心和材料的属性，画面中无限延伸和重复的状态还是没有达到我的预期。于是有了后面的《∞》和其他须弥系列作品。
图5 《∞》 78cm x 108cm 水彩 2022年
后来我逐渐意识到：水印木刻是从本土生活中总结出来的经验和技术，是中国本土的版画语言。它本身所携带的文化符号和意象太多了，在图案上做尝试很容易陷入“大树底下好乘凉”的困境。刀味水味木味，再绝再妙，是材料给的，是老祖宗传下来的，是练出来的功夫。我不想把印制一张水印木刻版画作为目的，我想它可以作为媒介进入到创作的一环。《二次生长》就是基于这样的初心开始创作的。
图6 《二次生长》 综合材料 2023年
图7 纸本作品
图8 纸本作品
图9 素描
图10 素描
纸张与版面的关系很像皮与肉的关系，被覆盖、紧密地粘合。我一直以来也将女性身体作为创作的一部分，这缘起于本科的一次人体写生课程。模特是五十岁的东北阿姨，与同学们交谈甚欢，她展现自己的身体比我那时展示自己的作品还要大方坦荡。这是第一次感受到创作的魅力。同时，异地求学的陌生环境使我想念母亲，我通过刻画女性的身体来满足自己对她的依恋。而且北方有许多大澡堂，水雾迷蒙中的少女群像是东北带给我的最鲜活的记忆。搓澡是很有仪式感的，是一种对自己的身体极具掌控感的行为。我很喜欢女孩子们沉浸在搓澡中的状态，就是从这些时刻开始，我不自觉地将女性身体与自己的创作联系起来。
图11 《无蔽之地》系列 20cm x 20cm 铜版画 2022年
图12 《时光留给她02》 40cm x 30cm 铜版画 2017年
此前我创作过多张以女性身体局部为内容的铜版画，也尝试过一些纸本的创作。但直接通过水印木刻印制一块皮肤，还未有过。我选择了单层宣纸，我想它是很薄很透的、很脆弱的、敏感易碎的，它能诚实地反应出我在木板上留下的所有痕迹。
有化脓的和正在发炎的痘痘、皮肤角化形成的斑点、淤青、乳房、妊娠纹…… 我几乎没有刻的部分，在同一张木板上反复上色刻画再印到纸张上。在印妊娠纹的时候，李莹师姐路过说：“这个妊娠纹已经算很好看的了！”女性身体以及身体上的痕迹，是女性群体共同的命运，是不言自明的。沉浸在一些纹路和色彩变化的小情小趣里，很习惯地动用审美，不由自主地把对象刻画或制作成美的。之后我调整了妊娠纹的颜色和形态，尝试去克服自己对“好看”的无意识的追求。
图16妊辰纹 图17乳头
图18 《二次生长》局部
印制期间我购买了一些木桩，准备将制作好的皮肤贴合到横截面上。纸张和木头之间存在着一些联系，它们是再加工的与原始的，是子体与母体。买来的杉木受空气湿度的影响过大，很快就开裂了。最后选了槐木。就通过一个粘黏的动作，让纸和槐木桩结合在一起。平平整整，列在桌上。
图19 《二次生长》部分材料
图20 《二次生长》制作过程 刷浆糊
图21 纸与木桩贴合后的第二周
平整的状态仅仅维持了一周多，褶皱就开始出现了。做水印木刻做版画，常常就是追求平整干净，看到褶皱，就基因觉醒了一样，焦躁不安。我要的是服服帖帖，它们现在皱皱巴巴。它们用各自的特性对抗着，在纸面留下牵拉的痕迹，最终达到它们之间的平衡状态。从平平整整的矛盾到皱皱巴巴的和谐。
与刚制作完成时紧密贴合的状态相比，它们发生了皮肉的“偏移”。木头与纸张产生的形变，也是人为的再造与材料特性之间的差值。它们是对的，褶皱是最真实的回应。《二次生长》就在这样的机缘巧合下诞生了。
肖书文
Xiao Shuwen
2019年毕业于鲁迅美术学院版画系，2023年毕业于南京艺术学院版画系，研究方向水印木刻版画，现居南京。
近期展览：
2023年 第七届江苏省版画新作展，江苏省美术馆，南京
2023年 实相风致——全国水印版画邀请展，江苏省美术馆，南京
2023年 第二届版本还原小尺幅版画作品展，江苏省美术馆，南京
2023年 第25届全国版画作品展，江苏省美术馆，南京
2022年 新时代颂·桃坞镌印 长三角版画艺术新锐展，张家港市美术馆，张家港
2021年 共生的力量——国际水印版画邀请展，南京艺术学院，南京
2021年 Link东北青年当代艺术创作计划，鲁迅美术学院，沈阳
2021年第十六届上海新青年美术大展，刘海粟美术馆，上海
2021年 第二届全国大学生美术作品展，中国美术馆，北京
